新年是一件旧衣裳

过了不惑之年，对新年的感觉越发淡然。好像日子都一样，没什么大起大落，更没有心潮澎湃，简单地生活，安静地工作。跨越新年的门槛，难免不东张西望，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走过的道路，回味说过的话。这是一种老的表现，更是成熟男人的内省。
孩子渐渐地大了，不把父母放在眼里，对父母的叮嘱不当回事；不把世界放在眼里，这世界对于他们来讲每天都是新的。这是独生子女的优越感，也是一代人的遗憾。遗传因子偶尔让你在孩子的身上若隐若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个影子既熟悉，又陌生。在许多问题上，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和谐的共振点，譬如对年的看法。我说过年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女儿说，太传统了就不叫新年，新年就应该是新的，最好是全新。
女儿还是经不住好奇地问我：“爸，你小时候是怎么过年的？”我说：“爸爸小时候虽然贫穷，但过年还是非常有意思的。杀年猪，买年货；盼下雪，捕鸟儿。听到鞭炮响，小孩子们就一窝蜂地拥向硝烟中，抢那些热气腾腾的哑炮……最大的愿望就是身上能够添一件新衣裳。”在穷人孩子的眼里，新年就是一件新衣裳。每到新年来临时，新衣裳总变成永远的憧憬，因为有了憧憬，所以盼望着过年。记忆中的新年，始终是一件旧衣裳，而且是由祖母或母亲在煤油下将大人穿过衣裳改制的，看上去是新的，其实是旧的。经济稍好一点的家庭，将改制的衣裳拿到染衣匠那里染一染，旧的真的变成了新的。能穿上新染的衣裳，那是最好的新年。
女儿终于开口了，“其实新年还是一件旧衣裳。”女儿真的长大了，已经是大学生了，有了思想，我们交流似乎顺畅多了。
今天，我又坐在新年的门槛，回味女儿说的话，越发觉得有道理。过年是一种吉祥、欢乐的传统文化，其内涵不仅仅局限在一个“过”字上，而在于“过”的形式和过程，我们赋予了多少新的东西。过年文化之所以源远流长，是因为它的源头始终有活水。这个源头来自于人民对和平的热爱，对吉祥的向往，对美好的期盼。
新年虽然是一件旧衣裳，但我们只要好好地呵护，常放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染缸中染一染，整旧如新，仍然不失光鲜。即便旧衣裳难免破个洞或裂个口，但中国民间多的是能工巧匠，织一织，补一补，还是非常好的，甚至成为一种时尚——年青人不是喜欢穿那些“补丁”累着“补丁”的衣裳吗？
女儿从街上回家的第一话就是：“爸，我们到街上写春联去！”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挑战——必须战胜自己内心的怯懦。
怎么拉得开面子呢？我的文化圈子里的朋友肯定会说，老包卖文不过瘾，还要到街上卖字啊！这话听起来就有点刺耳。我不能马上答应女儿。
过后，她们母女又给我出点子：不收钱，无偿赠予；或者义卖，所得钱做点善事，譬如捐给养老院。我还是有顾虑：人家会不会说我沽名钓誉呢？
女儿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前怕狼，后怕虎——在你们这儿，新年永远是一件旧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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