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拂和尚墓碑

意外发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在慈利县文化局专业文学创作组工作，由于用脑过度，得了一种头昏目眩症，多方求医无效。听人说，西街有个姓王名炯亮的老医生能妙手回春。又据传，王医生饱读诗书，热爱文史。他只是双目失明，由弟子代开处方。于是，我决定上门求治。
我去时，王医生正在为一个病人诊断。当那个病人起身道谢之后，王医生感到十分得意，信口念了一句：“鸭子港前杨柳瘦。”我当即回了一句：“鹅湖山下稻梁肥。”他一惊：“看来你是个舞文弄黑之人。”我忙说：“您过奖了，晚辈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我遂向他讲明身份及来意。他的手指按住我的脉搏，时紧时松，给我讲了病状。我佩服之至：“王先生乃当今之神医也！”他说：“不敢不敢！”给我开了处方，并留我坐一会儿。他对我说：“你是文化部门的文化人，我向你透露一个重要的秘密。”也许是职业之故，我高兴地忙掏出采访本，请他讲述起来。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野拂和尚就是李自成的部将李过（又名李补之）。”我答：“未所未闻。”他又说：“野拂的坟墓就埋在康家坪茅庵后山，山下的茅庵就是野拂出家的地方。可惜大跃进修水库，将墓碑作了基石，据说为挖那块神秘的墓碑还死了几个人呢？”
王医生说，碑文用的是骈文句式，俗称四、六句式，讲究语言精美，文字对仗。比如上句“战吴王于桂州”，下句为“追李闯于澧水”，“桂州”即对“澧水”。也因为这种骈文受字数限制留下悬疑，如“桂州”后面是个什么字呢？有人说，桂州是广西，其实碑文所指的应是澧水中游的桂州塌。古称“州”为百姓聚居区，一百户人家为一堂，设有堂长，五堂为一州，设有州长。但“州”字又是行政区划单位，不过这里所指的为前者。吴三桂确实与李自成在慈利打过一次恶仗，以李自成失败而告终。
慈利三官寺乡的吴王坡就是因此而名，并流传一首民谣：“为人莫学吴三桂，得了千岁想万岁！”吴王坡与甘堰乡接界，两者相距不过十里左右，而且两地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叫“桂竹”（亦说“桂州”），均无史料记载。更为奇特的是在两乡之间的原熊家庄乡有个“万石坪”，其实原叫“万尸坪”。当地人都说，吴三桂与李自成那次交战，打得很惨，双方死亡无数。吴王坡至今还留下许多作战痕迹，如“先锋垭”、“插旗岩”、“营盘塌”等，还有一片坟丘，叫“千人坟”，据说就是两军亡者的坟墓。这里的老人都能讲出吴李之战的故事。
零阳，系慈利的古县名，响水洞，为澧水一大奇景。下船上岸后，又经此上高峰，路过洞门。这个洞极神，流水声响如歌，因而远近闻名。洞中供有观音菩萨，相传凡过路者必进洞朝拜，否则出行不利。讲到这里，王医生故意问我：“你说‘追李闯于澧水’，何解？”我答：“系追随之意呗！”他颔首一笑：“应该是这个意思。”
最后，王医生反复说，刻碑者龙岗为本地人，叫吴龙岗，清代举人，碑文高手。
讲到这里，王医生还向我透露说，他的父亲也是个举人，喜欢研究历史，尤其精通明、清历史，几次带他去看野拂的碑文，并给他讲了关于野拂的故事。茅庵是因为野拂到那里出家而建造的。传说野拂和尚身高体粗，力大无穷，武功超人。茅庵建起不久，一天突然来了几个舞棍弄刀的强盗，想找野拂试手，故意要他弄饭吃。野拂说：“既无米，又无柴，无法做饭。”一头目恶狼似地指着旁边一箩筐谷说：“这不是米吗？”野拂说：“谷未成米，何以做饭？”那头目又指着庵中一树蔸说：“这不是柴吗？”野拂说：“无斧劈开，岂能入灶？”那头目双目一瞪，挥起大刀扬在他的脖子上，喝道：“你到底做饭还是不做？”野拂见状，知道这些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便说：“你们硬是要我做饭吗？”强盗们齐吼道：“要做就做，罗嗦什么？”野拂冷笑一声：“我做饭就是了。”只见他抓起一箩筐谷，双掌住谷中连插几下，均已成米，抓一把放在手心中一吹，糠飞米留，众匪面面相觑。又见他挥起右手掌向树蔸劈去，声响蔸破，如斧劈一般。匪大惊失色，慌忙而逃。
王医生还介绍了解放前他见过的茅庵情形，茅庵屋不大，但建筑非常别致，全是楠木建成，上盖琉璃古瓦，飞红流丹，四檐飞翘，一派古色。正堂用木雕刻了一条金龙，龙欲腾飞，栩栩如生。庵前有一泉井，终年不枯。泉前有一深潭，庵中金龙正映在水中，风吹波起，金龙如出海一般，活灵活现。
“王老，何以见得野拂是李过呢？”我又复问一句。
王医生笑了笑说：“那碑上面不是刻有‘补之’二字吗？它是李过的别号，补之为过嘛！”他说，李过是从安福县（即临澧）蒋家坪乘船溯澧水而上，在过十里长潭时因风大翻船，泼了不少金银，留下“金银滩”。上岸后，夜失战马，如今“失马溪”就是事故发生之地。
野拂墓碑
第二天，我由于按捺不住渴望的激情，浑身热血来潮，独身一人乘车溯澧水而上，经高峰，入康家坪。
茅庵坐落在澧水三面环抱的康家坪尽头，四周石山如城，“城”内一马平川，足有两千亩土地。正是古代山寨屯兵的佳地。茅庵解放初期已毁，石泉依然如故，深潭不见，被茅庵水库淹没。库面碧波荡漾，阳光照耀，波光粼粼，犹见金龙浮出。库后是一山翠竹，均有碗粗。翠竹两旁，全是古松，奇枝绿叶，苍翠欲滴。在翠竹青松林中，我终于找到了野拂之墓，墓前立有一小令牌碑，碑文与王医生所述分厘不错。特地实情记录下来，以供专家们进一步考证。
碑文曰：
“老禅师，武夫也。生于明，终于清。壮志轩昂，丰姿凛冽。抱经天纬地之才，久恨权阉；乘翻江倒海之势，敢逐寇林。枕戈待旦，方期恢复中原；拔剑登坛，定欲扫平寰宇。战吴王于桂州，追李闯于澧水。 毋如戎马屡承，莫展风云之怒；是以逐鹿不仕，竟甘泉石之栖。爰乃来零阳，履响水洞于兹。诛茅为庵，架木为刹。其地初创，田原渐垦。心之明也在于斯，性之见也在于斯。而天真于以修焉矣，而旷野于以拂焉矣！
乾隆二十一年，为补之而作，龙岗。”
当天，我回到家中，急忙寻找有关史料，从澧州志和县志上得知“康熙十三年二月二十日吴（三桂）从宝庆进攻常德……吴三桂占据石门时，焚烧夹山寺。占领永定卫，直逼慈利，知县周兆熊归顺……。”“大顺军（即李自成）于顺治十三年五月南下入湘，至澧州拥兵三十万，其中僧兵五千，分别隐藏于茅庵、夹山寺等地。”我根据王医生的口述和结合史料，写了一篇两千字短文，题为《茅庵与野拂》，投向《解放军报》、《光明日报》、《湖南日报》三家报纸，不久均被采用。
也就是这篇文章，惹来了不少麻烦，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收到报社转来的信件，其内容大体是两种：一种是他们对“桂州”和“追李闯”的解释持有异议，说“桂州”应是广西，“追李闯”要作追杀解释；二种是要我为他们提供碑文拓片和相关史料。
也许是碑文的露面之故，传来风声，有人想偷墓碑。为了以防万一，我把这一内情向县宣传部领导作了汇报。有关领导当即立断，亲自与我一同上山，将野拂墓碑挖出，运回县城交文管所保管起来。
不出所料，盗墓贼果然行动了。1998年，我与县政协副主席朱法佃及文史委的同志去实地察看，只见坟墓被挖开，墓内有何物品，不得而知。
现在，这块饱藏着一段传奇历史的野拂墓碑，静静地躺在慈利县文管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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