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做菜的男人

　　他有个响亮的名字——伟志，但只是单位的小职员，不仅工作上小心拘谨，生活上也较为谦卑。算起来，他从事财务工作已有三十年了，也许是秉性使然和责任心太强，好像单位的钱是他自己的，收入、支出账目清清楚楚，有时为几角几元钱的收支不平反复核对票据到深夜。有一次，他发现局长填写的出差补助多了一天，硬是请局长重新填写，并退回一天补助费。如此一根筋的人，注定一辈子只能默默无闻。
　　他来自离县城一百里外的大山深处，尽管毕业于被称之为领导干部摇篮的财经学院，可他自分配到这家单位后就没挪窝。同事们来的来、去的去，好“八哥”都往高处飞了。一同分配来的同学们，有的当上了省里的厅长，市里的处长，就连曾经跟着他学财会的出纳员而今也是副县长了。只有他，成了螺丝钉，一直钉在不起眼的墙角。不过，他做饭菜特别香。每天下班后就绕道去菜市场看一看新鲜蔬菜，听一听鲜肉摊、豆腐担边的吆喝声，然后，手上的网兜里时常装着二两葱蒜、半斤黄瓜、一斤鲜肉，哼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听得懂的小调回家。洗菜、淘米、炒菜、做饭，每天，都过着这种格式化的生活。老婆和孩子回来了，他乐呵呵地搓着双手，端上热热的饭菜，边兴致十足地介绍某项主菜的特点、营养价值，边给老婆孩子盛饭夹菜，然后眉头舒展地注视着老婆与孩子津津有味的吃相。
　　如此平静的生活，犹如平静的河流，然而随着山洪爆发和岩石沉入河底，平静水面下逐渐形成看不见的漩涡与暗流。伟志的女儿学习成绩优异，在母亲的熏陶下，决意不能像父亲这样窝囊憋屈，小学毕业时是希望就读全县最好的第一中学。然而，被告知只能读第四中学，若要进一中需交两万元的择校费，还要由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签字。两夫妇商量，两万元的择校费可以找亲戚朋友借，可找副县长签字就难了。平时，伟志不善应酬交际，连下班后领导、同事邀约打麻将、扑克都从不参与，更不用说与领导套近乎、搞关系了?那天晚上，老婆买来高档烟酒，三番五次地要他去副县长家求个人情，可他就是迈不开步。于是，老婆发怒了，手指点到伟志的脸上：“你真他妈的窝囊，卵用都没得!”伟志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无奈之下，女儿只好就读第四中学。入学的那天早晨，伟志抱着女儿哭得泪流满面：“爸爸没得用，没得用啊!”
　　一个月后，他去学校接女儿，看见学校门前守候着各式各样的轿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而自己是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自行车。女儿蹦蹦跳跳的走出校门，他双手紧紧拉住女儿，好像生怕女儿从怀中走脱似的。然后，从胸口掏出一个热乎乎的汉堡包：“来，快吃，吃完了再回家。”女儿大口咬着汉堡包，好香好香的，而伟志的心里却是酸楚楚的。
　　自从女儿没上一中读书，老婆的脾气就变得焦躁、冲动，好像是更年期提前来到似的。不仅动不动对他臭骂、吼叫，还时常把做好的饭菜摔掉。吵闹一段时间后，老婆提出离婚，说与只会做饭菜的窝囊男人过日子，不但孩子无前途，自己也会发疯。没办法，为了女儿有个家，伟志主动搬出去，借住在朋友的一间地下杂物间。从此，他再不逛菜市场，也不用做饭菜了，时常在街边吃碗米粉应付一下肚皮。
　　女儿进入初三的秋天，疼痛难耐的胆囊炎让老婆躺倒在病床上。毕竟曾经夫妻一场，毕竟有了可爱的女儿，老婆给伟志打了个电话，说：“我住院了，还要动手术，你还是回来照料一下女儿的生活吧。”伟志一声不吭地回到家里，又开始逛菜市场，反复挑选那些葱蒜、新鲜蔬菜。放学回家吃饭的女儿，盛上一勺肚片黄豆汤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闺女，哭么子哟，只要你喜欢，爸爸给你做一辈子的饭菜。”说着，他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头，转身，提着饭盒朝医院走去。
　　老婆康复出院的那天傍晚，在楼道上就闻到了家里炖的乌鸡汤香味。这时，女儿正好放学回家：“妈妈，你出院了，快进屋，爸爸做的饭菜可香啦。”
　　饭桌上，伟志依然是老样子，给老婆和女儿各盛一碗汤，自己却站立一旁面带微笑，默默地望着她们。老婆喝下一口鸡汤后站起身，从砂锅里也盛上一碗鸡汤送到伟志面前，轻声地说：“你也喝吧!看来这个家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啊。”轻柔的话语，让他落泪了，泪水滑落到冒着热气的鸡汤中。
　　伟志又搬回来了，一家人团聚了。从此，下班后，夫妻俩手挽着手一同到菜市场买菜。面对着青翠欲滴的蔬菜，面对摩肩接踵的人流，伟志的老婆忽然明白了：这新鲜的蔬菜，饭桌上喷香的饭菜，也许才是婚姻中平实幸福的基因。尽管老公默默无闻、窝囊木讷，尽管老公不显风光、沉闷老实，同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是幸福，也最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