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我妹

　　在一条叫沅水的河岸旁，有一座城。我姐，就住在那城里。
　　那座城，有高楼，城墙，矮檐，细草。有渺茫茫的晨雾。有扑腾腾飞过的雁阵。有姿态各异的云朵。有藏着心事的晚霞。有树。有层出不穷长出的树叶。那树叶，稚嫩，清莹，一寸寸矗在树巅。雨后，它们绿得发亮，呈现微茫的喜悦。
　　城在那里。光阴流转，日月乾坤，任谁也搬不动。姐也在那里。老熟的街，幽长的巷子，杂货铺。走来走去，相遇的都是老面孔。一切都是安安稳稳的。上班，写小说，见朋友。兴致来了，炒几道好菜，在微风里抿几口小酒。过这种素俭的日子，甚好。
　　在另外一座城，流淌着一条清悠悠的索溪河。我妹，就住在那河岸边。
　　小河从城中间穿过，蜿蜿娇喘，奔流不息。丰水期，河水充盈。女人们在岸边洗衣被，咿呀喂地唱山歌。我妹，脸上挂一抹绯红，抿着嘴浅笑。风吹过来，她们的歌声就有些跑调。岸边，大片大片的鹅卵石裸着，小孩子在上面跳来跳去，偶尔惊叫一声，以为发现了什么稀罕宝贝。最好看的，是那些芦苇，密密稠稠的，竖着干净的颜色。斜阳下，它们顺着风的方向，那一低头的温柔，是女孩子般的不胜娇羞。
　　河岸边，有我妹俏丽的身影。妹是外乡人，客居在这个小城。却没有把自己当外人。金鞭溪的水，宝峰湖的韵，天子山的禅茶，都存放在她的心里。有一个傍晚，河岸边的广场上彩灯闪烁，人声鼎沸。原来是第一次有热心人组织跳土家摆手舞。妹心里一阵激动，赶快拿了相机，把那个温暖的场面拍下来。然后，写进她的散文里。
　　两座城。两个人。我姐，我妹，我们因文字而结识。
　　这两个人，身上有一种共同的特质。应该说是精神，让我心生敬意。人生三千青丝长，是一手握不满的光阴。她们，把所有的繁华和盛事，都付给了文字。
　　我姐姚筱琼，已经写出了几百万字的作品。散文，小说。短篇，中篇，长篇。各类奖项，应有尽有了。我想对她说，姐，不写了，好好享受生活。可是，我终究没说。当我看到姐的文字，《沅江神曲》、《徙流》，我的内心是汹涌的。我看到了姐的才华。那些才华，就像是绸缎上的锦绣，深刻，夺目，非常逼人。是任何风尘任何曲折都遮挡不住的鲜活。
　　姐是直肠子，我也是直肠子。我们经常直来直去地讨论她的小说。人物，情节，语言，不绕弯子。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评价姐的文字呢。只是谈一些肤浅的感觉。姐却把我说的话听进去，让我感受到了文学的宽阔和善良。
　　我姐，她要不断超越自己。这个过程很痛苦，没有人陪伴她。她只能孤军作战。
　　我妹王明亚，一直在孤独地行走。我本生无乡，心安是归处。妹守在小城，已经写了一百多万字的作品了，并不懈怠，文字越写越好。所有的字，都是她挤时间写出来的。房子还很逼仄。儿子正是大把花钱的时候。父亲母亲年纪大了。都需要她操心。哪一样都不省心。还有，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这种人生的大悲凉，常常猝不及防地向我们袭来。我想对她说，妹，不写了，好好享受生活。同样，我说不出口。
　　我妹，她是一个清澈的人。她对文字，迷恋，恭谨，甚至还有一种屈抑。每次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我就心疼。妹一个人，活在一种难得的寂静里。我常想，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让我妹的寂静受到惊吓。
　　前些日子，我妹感到有些闷，想出去走走。于是，到了我姐的那座城。两个人，是初见，相谈甚欢。我姐说我妹：小小的身躯，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是个奇人。
　　我姐，听说我身体不是很好，眼泪哗哗流。十足的性情中人。
　　我妹，怕我一个人闷在家寂寞，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个电话，陪我聊聊天。我们到一个小巷里买衣服，看到不错的裙子，眼里满是惊喜。秋天，我和妹到小馆子里吃饭。就吃一个菜，牛肉炖萝卜丝。出门的时候，妹的舌头还辣得滋滋响。
　　妹告诉我，常年久坐于桌前，腰椎总是酸痛。这让我想起梁实秋的话：一根黄松的柱子，都有弯曲倾斜的时候，何况是二十六块碎骨头拼凑成的一条脊椎？
　　总有许多疼痛，我们于天地间找不到解药。谁不想简单着过呢。就像故乡场院里啄食的麻雀，轰然而来，轰然而去。细咂摸，人生不过就是一堆责任。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故事，都得走下去。妹，走下去，润砾成珠。
　　我姐，年轻时是个美人。清秀的脸庞。柳叶眉。眉下是一弯沉静如月的微笑。我看过姐年轻时的照片，过目不忘。很青涩，很美。写满了一个天才的孤独。如果没有文字，姐的日子不会那么苦。一个女人，可以永远吃苦，但不可能永远年轻。
　　我姐，我妹，想必都曾是柔软的性子。生生地，却让文字百炼成钢。
　　这两个人，恐怕一生的光阴，都要交给文字了。美丽。高贵。孤绝。幽怨。却不能赶尽杀绝的文字。
　　这种喜欢，是生了根，发了芽，长出了枝桠，永世不变的。
　　严歌苓说过，聪明是顶靠不住的东西。一个人最优越的素质是顽强、坚韧。只有顽强坚韧将如数报偿你所付出的一切：时间，精力，辛苦而枯索的一整段青春。
　　城在那里。河岸，芦苇，低翔的白鹭，悠远的归舟，都在那里。
　　我姐，我妹，很想念你们。真的，甚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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