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黄龙洞

   想象黄龙洞
　　李水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黄龙洞对我来说真的已经了无情趣。
    当然，这不是因为黄龙洞不美，也不是我对美好的景物没有感觉，而是因为我对那片福地已经非常非常熟悉了，才会从心底生出一种视觉的触角被磨损了的迟钝和厌倦——所谓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和去其他景点的频率一样，黄龙洞我也大概去了几十次，这期间我已记不清走了多少重复的路，说了多少重复的话，还有那些听起来有点像谎言的传说，脸上疲惫生硬的笑容……这样到了最后，我就干脆让朋友们自己进去，而我则在外面等着，一是想偷懒，二也是想省点力气好爬山。
    开始我还能怀着兴致盎然的心情在黄龙洞外的四周到处走走看看，看洞口游人如织，洞外青野葱翠，而洞府侧面的那条索溪如一位永不知疲倦的歌者，听着就让人的心情和天空一样的高远明澈。但时间久了，我发现自己又有点儿旧病复发——那种百无聊赖的厌倦之意又从心里油然而生起来，于是我终于开始慢慢明白了某位社会学家说的：人是一种典型的喜新厌旧的动物。
　　于是后来我索性连车也不下了，直接坐在车里等。
    我不知道其他人在等待或者静默的时候他们的思维是不是也能连同身体一起沉寂下来，我只知道我自己往往在看上去很安静的时候，恰恰是我的思维特别活跃，想象力缤纷无限并且飞得更高更远的时候，这使我每每在出差或者旅途中休息的片刻之间都能把所经历和感悟的东西在脑子里放电影一样地重新再放一遍，让那丰富的想象把那一切再一次丰满生动起来，也让心灵在这种回味和想象的构想过程中得到无限的滋养。因此，当我真的定下心来坐在车里的时候，我清晰地感应到我的心灵乘着想象的翅膀随同那些游伴们一起进入到了那个直达地心深处的神秘门户。
    每次进黄龙洞时我都会不假思索地从幸福门中穿过，因为我觉得短暂的幸福远比寂寞的长寿更重要，生命的意义不仅需要对某个梦想怀着终生的期待，更在于能在有限的过程中拥有自己想要的幸福和快乐。
    过了幸福门不久就要坐船渡过那条幽暗的阴河。第一次看到那条河的时候，内心里的震动用词语是无法形容的，惊异之余还有一些的迷惑，一些的不解，但同船游人间大呼小叫的喧哗很快就掩住并冲淡了我的恍惚和遐思。但当我让我的心如一只悄悄潜行的飞鸟从河面上轻轻飞过的时候，我清晰地感觉到心底的某种声音正与这寂寞的河流静静交谈，那交谈所荡起的微微波纹至今都不曾在心底散去。我一直都觉得这河流就像一位沉默的智者，一位历史和生命的见证，它是时光之河上一个渡口，它把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渡了过去，自己却仍在时光之外，一橹一橹地推算着生命的源头。
    有一则佛偈，说老和尚第一次进山，看山是山；第二次进山，看山不是山；等到第三次再进山，看山依然是山。这则佛偈说的是人一生修行的过程中不同的境界，其实不光是看山，看所有的东西包括看人，都会有这样的一个过程。人们在第一次见到黄龙洞的时候都会禁不住感叹——真是一个神奇的洞府!第二次再看，人们的心中眼里看到的则是那一处处鬼斧神工的奇迹，于是又会在心里感慨——不愧为一座艺术的宫殿!而游览多次之后，我想人们应该从那种感叹和赞美的激动中沉静下来，让心灵自由飞翔，用感觉和想象的目光去触摸那随处静立的钟乳、石笋，因为这样人们才能真正体会到黄龙洞神韵所在。
    ——那些石笋、石柱、钟乳，小的如某个神灵玄妙的手指，正在反复掐算生死转变时那些圆润的细节；而银灰的高大的则如冬天里的雪松，树下敦厚的则似一些憨态可掬的动物。
    ——那从天而降，清流不止的天仙水，我可以顾名思义地理解为从天池中泄露下来的池水，也可以理解是某位仙女思凡时黯然神伤时滴下的泪，而那点点滴滴细碎的声音，我觉得更像是谁的歌声，人已远走，却清音缈缈……
    ——回音壁前，一声清吟，我听到的却是时光的啸声，那啸声穿透了千层屏障，把宇宙的一次次裂变回荡成断断续续的残钟和星辰铿锵的光芒，倒挂在瞬间和永恒之间叩问所有的灵魂和目光，连那喷薄欲飞的神州一号、二号火箭也被这啸声和光芒的咒语锁在洞中，几万年了咒语仍无从解除。
    ——那一片广袤的稻田，撒满了金黄的谷粒，却不见有农人前来收割。
    ——金花池、银花池中已花朵摇曳，满池芬芳，也不见有种花女前来摘取，任那花朵枉然开过了千年，又开万年。
    ——曲径回廊，石桥高架之处，几个世纪了，小龙女也寻不见那前来应约的情人……
    去过黄龙洞的人都知道那里有一个洞中之洞：“龙宫”。既称之为龙宫，里面的景致当然非同凡响，但也许是心境不佳或者感觉麻木的原因，我在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看来看去里面不外乎是那些钟乳、石柱、石笋之类，任我左看右看仍是些石头，只不过比洞外的石头湿润凉滑一些而已。但当我与它有了一种距离之后再回想起来，那些冰冷生硬的石头在我的脑子里一下子都活了起来，那些石钟乳、石笋鲜艳的色彩，逼真的形象，错落有致的排列以及那曲折回旋的幽廊都让人意韵融融，我沉寂多年的诗情也在这种想象中复活：
    ——老龙王出海了／龙卷风也渐渐平息下来／当海底库存的瑰宝／慢慢浮出水面／谁还记得住回家的路／小龙女已笑成／廊柱前的一朵水莲花／稍稍侧耳／竞能听见环佩叮当的脆响／一滴水珠飞落／也能溅起一地眩目的华光／一声大声的咳嗽／就炸裂了半空中悬置的宝瓶／随便捡起一块顽石／在月光下／都还照得见／上一个世纪的美人鱼／荡起的兰色波纹……
    我想我应该承认这种长期的用感觉和想象去完成游览之旅的状态使我受益颇多，这种由贴近返回到远离，从清晰退至朦胧的尝试，使不仅没有令我对那些曾打动过我的景物淡漠，反而使我能有机会更清晰更全面地读出它们的真韵，使我那被繁忙琐碎的工作和生活磨钝了的思想的触角不仅得以恢复，同时也使我对身边所有美好事物的想象力比以前更丰富更自由也更具生命力，我对自然的感悟也越来越深。我明白了真正美好的景物光用眼睛看是远远不够的，而是要用心去贴近，去感受的。虽然人的目光所及之处也许不仅仅是风景的外表，但心灵感受到的一切才是风物真正的精华所在。张家界的四大景区同中有异，但如果你不细细品味的话，也许根本分不出它们之间有什么大的差别，一样的石英砂岩，一样的清丽秀水，一样的青石幽径，一样的山高雾深，但只要你用心去体会就会发现它们之间不同彼此的美，比如，宝峰湖的山峰要放在那满满一池晃荡的湖水中看才见清秀；天子山一定要在掩映云海中方显神韵；黄石寨诸峰须在大雪过后，才会有那种“须晴日，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的豪迈；而金鞭溪的神韵，则要和情人一起，牵着手，在夏日的微雨中细品慢嚼。
    至于黄龙洞，则须于数次游览之后，一个人在远处，在某个无人的田野之滨，让心灵飞翔成一只想象的小鸟，随轻风悄悄潜入洞内，让意随心转，心随灵动，用感觉的羽毛去触摸那一块块生动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