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山遐想
更新时间:2018-03-19 11:11:47 来源:www.okzjj.com 编辑:叶梦 已被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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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山遐想
叶 梦
青岩山黄石寨的黑夜,怪怕人的,除了清冷的风,低沉的松涛,什么声音也没有。
同伴们都睡了。我圆睁着眼,没法子入睡。白日里见到的那些奇峰怪石,全都像仰拍的电影,一个镜头接一个镜头地向我扑过来。那些还没来得及细看的岩峰们,真把我的心弄得十分疲倦了。
乍见这山怪般的群峰,我惊呆了,丹田之气按捺不住涌上来,一个个“啊”字脱口而出。除了这一个“啊”,别的字眼我一概想不起了。
青岩山,你那险峻秀美的岩峰令我猝不及防。脑子里信息发生了“短路”,语言与记忆的神经发生了障碍,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我忘不了黄昏时在寨西观景台看到的那勾魂摄魄的一幕。我实在无法说出那黄昏与暗夜交替时瞬息万变、妙不可言的变化。
站在观景台上,脚下凌空伸出的峻岩好像在轻轻晃动,骇得我死命地揪住迎客松的枝桠。捏着满手心的冷汗,我战战兢兢地向下探出头:天!从深谷里笔直向上伸长的岩峰,曲尽其态地一一在我面前陈列着。在这里,黄昏时的色彩威力远比平原上来得弱,橙红色的夕阳只给高耸的岩峰顶部当阳之处轻轻地抹上一些亮色。应该是很壮观的黄昏时的西天,此刻只是窄窄地拖起一抹绯红,迎接着那缓缓下滑的落日,脚底的万丈峡谷开始变得幽暗,那黑苍苍的原始次森林透着凉嗖嗖的空气。黑夜的神秘像一支庞大部队埋伏在幽谷谷里,只待太阳西落就要开拔出来。峰谷问各种奇妙的鸟音不地对答,悠扬的啼啭在山谷间回响应和。
落日加速了下沉的速度,山谷变得更暗。
我只觉得天矮了,天与地像两只弧形大盆焊在一起。顶上是漠漠长天,脚下是幽幽嶂谷。我站在天与地的中间。
我立在群峰之上,天已不复辽远高旷;我与地抱得这么紧,数千峰林在我脚边排成山的阵列。仿佛只要我一俯身,张开双臂便可以把那怪石统统揽入我的怀中。
黄石寨是由群峰托起的一块平地,是被砂岩峰林群簇拥着的一个制高点,四周绝壁,下临深壑,只有前后两卡门的两条小径可上是一个两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寨。
沿着黄石寨走一遭,再快也得两个小时,每走几步,眼前便又变出一幅千姿百态的群峰竞秀图来:一幅比一幅秀,一幅比一幅险,一幅比一幅奇。从深谷里拔出,直指蓝天的奇峰如塔、如柱、如笋、如鞭、如海螺、如金龟、如高髻少女、如铠甲武士。大多数岩峰都巴附着苍苍绿树。裸露在外的岩壁,色彩也是够丰富的。那交织着墨青、纯金、绛红与苍烟等色块的岩壁,布满着横竖交错的节理的线条,组成天然古朴的图纹。
青岩山的山水真像一杯浓烈的酒浆,把我萑得有十二分醉了,仿佛砰然砸开一把锈锁,敞开的心扉没遮拦地与群峰对峙。
大自然的博大、悠远和深邃像突然涨起的潮水,劈头盖脑地淹没了我,弄得我心慌意乱。
我睡不着,白日里所见还在“快速倒片”,一幕幕惊心动魄,应接不暇。
人躺在床上,脑子却不得休息,折腾我的除了山还是山。我想:莫非我和这山有什么解不脱的缘分么?
我不自觉地披衣起床,借着微明的天光,向黄昏时引我勾魂摄魄的那个观景台走去。
白日里只有鸟声、猿声的山寨,在月黑夜更是一片浓黑的死寂。凭着第六感官,我似乎感觉到群峰在冥冥中的召唤。
黑夜的青岩山使我感受到她的另外一种魅力。
这是月黑的夜,只有迷濛暗淡的天光,白日里能见得到底的幽谷此刻已深不可测。历历在目的奇峰怪石被黑夜的纱巾蒙住了,只现出迷迷幢幢的暗影,醒神悦目的绿谷也变得阴惨惨的。
万籁俱寂。宇宙问的一切都凝固了,冻结在这暗淡天光的胶冻之中。历史就像回溯到了远古时的沉寂:鸟不鸣、猿不啼、山风不起、树枝不摇,黑魃魃的群峰默不作语,像一幕悲壮的戏剧前的静场,万物都在屏息,万物都在等待……
此时此刻,不需要柔曼的小夜曲,不需要婉约的抒情诗。只需擂起一通急急风的锣鼓,接着便是久久的静场,末了突然爆发出骤雨般的琵琶声,奏起“将军夜猎”、“金戈铁马”的旋律,创造那“铁马突出刀枪鸣”的雄浑意境。
其实,这一切全都没有必要。
此情此景,真可以使人笑,使人哭,使人疯狂,使人清醒,使人感奋……
只有静静地面对诸峰,把牵肠挂肚的万事解脱,把心里的尘浊一丝不漏地滤尽,用一颗纯真透明的心和青岩山进行哲学与人生的对话,这才是最合时宜的。
可是,这黄石寨月黑夜的一切——阴森森的黑谷,鬼怪似的山林,远不是一般烟霞客所消受得了的。白日里的游人,不过是些匆匆过客,所以他们没福,体验不到黄石寨的黄昏与暗夜、黎明与日出的一切玄妙。
在这里,万不能用平日那种客观,那种冷静,那种恬淡,那种慢悠悠的神情看山。在这里,人与自然,主观与客观的平衡已经打破。人不由自主地要为山所包围、所俘虏、所瓦解、所溶化。人与山溶在一起、揉成一团,掰不开、摔不脱。于是,这种人魂与山魂的扭结产生一种强烈的共鸣。
啊,这哪里在欣赏山水哟!这好比把凡俗之躯放到一个炼狱里,去接受壮丽多彩的自然的陶冶,接受山神的洗礼,那是古老壮丽的青岩山哦!
我是否也被完完全全地熔化了呢?我问思绪已经支离破碎了的我自己——
无声的冷风从黑乎乎的谷底向我袭来,我那为石峰而神魂颠倒的神经开始苏醒,开始复位。渐渐地恢复了理智与冷静。初见青岩山的欣喜激动的狂涛已经平复,拥塞在我胸间的只是一种庄严而深邃的感情。
这种庄严而深邃的感情在不断地升华。
眼前的青岩山是一个大干世界,古老而又清新,从原始次森林的珍禽异兽到第四纪冰川期的孑遗树种……
我的耳边响起了海潮声,远远地、远远地来了。
历史仿佛回溯到了三亿多万年前的晚古生代。
地壳隆隆下陷、海水无声地漫上来,这儿曾是一片海哟!辽阔的海。
波涛汹涌的海底,砂岩沉积,默默地聚集着向上伸长的力量。
经过数千万年的沉积,砂岩终于不甘寂寞隆出了水面,经过一次次造山运动,升高,升高,形成砂岩高原。
又是数千万年,流水的冲刷,岁月的剥蚀,裂纹慢慢地扩展,坚硬的砂岩终于被切开了,被解体了。
“轰隆隆!”砂岩一块块地崩塌。
外营力的鬼斧神工终于使砂岩高原形成如此壮丽,如此嵯峨,如此奇妙的砂岩峰林。
历史真是一把无情的艺术的斧凿,岁月的风风雨雨洗凿出了青岩山这颗名扬中外的风景明珠。
青岩山的全部壮丽、全部奇秀全赖那斧凿的无情的砍削,可不是么?你看那雄伟挺拔的南天柱、棱角分明的金鞭岩,还有那上千座拔地耸天,岌岌可危的奇峰、险峰,它们的存在没有屈服于历史的斧凿,经历了漫长的年代的考验,它们都是摧不毁、冲不塌的山之英魂。
每一座岩峰都是一件古老的艺术品。
每一座岩峰都刻写着一部悠远的历史。
每一座岩峰都是山中的强者。
青岩山,你的丹崖翠谷不仅收藏了大自然的许多奥秘,同时也昭示着人生。
哦,青岩山,你深夜里的风是那样地凉哟!把我从醉态中完完全全地吹醒了。我好不容易挣脱了你魔力的怀抱,找回了我自己,获得了新的平衡。
我扩充了的胸腔仿佛注入了许多清新的活力,一种陌生的而全新的感情海般地涨起,我终于忍不住向群山大声呼喊——我不知道究竟要喊出些什么。可是,我听到了我在峰谷间延伸的余音——妈妈!
没有回声,巴满绿树的岩峰没有把我的声音挡住。
我相信,我的声音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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