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神崇拜（二）

　　清光绪《龙山县志》说：“释大傩，供傩神男女二像于堂，荐牲牢馔醴，巫者戴纸面具演古，如优伶戏者，更擐甲执斧，遍经房室，若有所驱除，击鼓鸣钲，跳舞唱歌，逾日乃己。”民国二十三年《沿河县志》说：“跳一日者，为之‘跳神’，三日者，为之‘打太保’，五至七日者，为之大傩。城乡均染此习。”
　　清同治八年《保靖志稿辑要》说：“凡酬愿、追魂，不论四季，择日廷（延）巫，祭赛傩神，祭时必设傩王男女二像于庭中，旁列满堂画轴神像，愿大者搭台演傩神戏。”
　　清光绪六年《巴东县志》说：“俗尚祈祷淫祀，每病则请巫至家，挂神像厅旁，不忌晕（荤）酒，鼓锣喧闹，足蹈手舞，尽夜而罢，率以为常。”
　　在中原延续了数千年而终至式微的傩，终于在土家族聚居的湘鄂川黔及其他边远地区找到了生存的土壤而残存下来。土家族以土老师为中心的巫文化，是特别适应傩生存的土壤，傩一经传人，就成为土老师巫术活动的一部分。并且，傩那种载歌载舞的形式，还为土老师的巫术活动赋予了斑斓的色彩，更为人所喜闻乐见，所以，能长期生存传承。当然，傩与土家族巫文化相结合后，也发生了种种变异。
　　二、土家族的傩神
　　中原傩仪中最初并没有傩神，傩仪所祭神灵非常广泛，越到后期越是如此，举凡民间俗神，几乎都可列入其祭祀之列。傩神是由傩仪活动派生出来的神灵。那么，傩神是如何从傩仪中派生出来的呢？据笔者推测，由于傩神并不源于具体的物象崇拜，所以傩神最初并不是专门的神灵，而应是傩仪活动中所祭祀的神灵的泛称，也就是说，傩仪活动涉及的神灵都可以称作傩神。后来，这种泛称经讹传而被当作了某种具体的神灵的名称。这样，人们又专门创造了傩神，不仅为其塑像造型，而且还将其配成夫妻神，称傩公、傩母。在傩仪祭祀的群神中，又增添了一对夫妻神。傩神在傩仪祭祀的群神中，并非最高尊神，但由于是傩仪的专门神，所以被供奉在傩坛的正中。
　　傩神是何时产生的已无可考，但至少在唐代便已出现。李倬《秦中岁时记》中记民间傩舞，就已提到傩公、傩婆。宋代叶刦《海录碎事》载：“岁除日进傩，内二老人为傩翁傩母。”最初的傩公、傩母，是由两位老人所扮，后来才发展为木雕的偶像，供奉于傩坛正中。
　　改土归流后，傩神随傩仪、傩戏一道传人土家族地区。傩神传人土家族地区后，又被加以改造，附会上了种种传说故事，这些传说，解释了傩神的起源，说明了傩神的灵验，有些传说甚至将傩公、傩母与伏羲、女娲兄妹叠合在一起，并以此奉其为始祖神。这样，在土家族，傩神由于被说成了源远流长的神灵，所以就成了有根有据的正神，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
　　黔东北土家族传说说：从前，马桑树长得齐天高，孙猴子沿着马桑树爬上天庭，被玉皇大帝发现了。孙猴子怕受惩罚，就编了个谎话，说人间遭了大旱，田地龟裂，草木枯死，人畜性命危在旦夕。玉皇大帝听后非常着急，就端起金盆朝下界泼去。这一泼，天下就发了大水，洪水齐天，眼看洪水快要淹了南天门，水还在往上涨。玉皇大帝就不知道这是为啥。他见滚滚的波涛中有一只葫芦，就急忙叫人将葫芦打捞上来，打开一看，里面蹲着两个人，那就是傩神爷和傩神娘娘。他们向玉皇大帝讲了下界洪水泛滥的情况。玉皇大帝又气又恨，忙派李古老下凡治水。李古老拿着定海神针，一钻一个湖，一拖一条河，七天七夜水就消退了。
　　水是退了，但大地上已没有了人烟。于是玉皇大帝又派傩神爷与傩神娘娘回到人间繁衍人类。他们回到地面，不愿成婚，说：“亲兄妹怎么能成亲呢？”土地公公劝了好久，傩娘只好说：“哥，要是你在河的两岸各点一把香，那烟子能在河中间上空绞成一缕，就成亲。”哥哥照着去做。那烟子居然就在河的上空绞成一股了。但是，妹妹又说：“这还不算，你若在河两岸插柳枝，两天之内柳枝能伸到河中间打个结再说。”哥哥一转身就去插柳枝。第二天就应了妹妹的话。谁知妹妹还是不同意，说是要哥哥到东山顶，自个儿到南山垴，从两边往沟底滚石磨，石磨合拢了就答应成亲。结果，两人滚了石磨，下到沟底一看，两扇石磨竟然重合得好好的。兄妹俩顿时脸飞红，羞羞答答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办。土地公公笑了，说：“恭喜，恭喜！你们可以成亲了。”兄妹俩说：“我们对天羞。”土地公公说：“盖铺盖。”“我们对地羞。”“铺垫子。”“我们对左邻右舍羞。”“挂帐子。”傩爷说：“我当哥的羞。”“用筛子遮住脸。”傩娘说：“我当妹的羞。”“头上搭蒙帕。”他们无话可说，只好成亲了。
　　十个月后，傩娘生下一个肉坨坨。傩娘又慌又怕，傩爷急忙用刀子将它剁成120块，混在泥沙里，扔了出去。不久，这些都变成了人。有的落在田里，便有了田姓；有的落在桃花树上，便有了桃姓……这样就有了人烟。傩爷、傩娘是千家的祖宗、万人的父母，后人便尊称他们为傩神爷、傩神娘娘。人们为了祭祀他们并求得他们的福佑，就用木头雕了两尊偶像供行傩仪时祭奠。子孙们治病、消灾、求子、保平安等都要祈求傩神爷、傩神娘娘，每次祈求先祖傩爷、傩娘都要酬谢他们，于是就有了酬神、娱神的仪式活动，土家族称为“冲傩还愿”。
　　这则传说，将傩神与洪水神话中的伏羲兄妹相联系，使傩神成为土家族供奉的远祖神，从而获得正宗的地位。传说还将傩神与土家族婚俗相联系，从而使其更具有土家族的民族特色，使人们相信傩神就是土家族本民族的神灵。
　　贵州德江县土家族称傩爷为东山圣公，称傩娘为南山圣母。当地土家族也是将傩神与洪水神话相联系，编造了傩神来源及再造人类的故事，但与上述传说有很大不同。传说，当初，天总是雾沉沉的，也没这般高。一天，一只羽毛金黄的小鸟飞来，绕着正在绣花的土家姑娘叫个不停：“挑花不如种葫芦！挑花不如种葫芦！”这姑娘听了，就是不理它，依旧低头绣自己的嫁妆。可这鸟儿一直绕着她叫个不停。姑娘感到奇怪，抬起头问那鸟儿：“你说的话是真的？能不能帮我找颗种子来？”鸟儿点点头，展翅飞人云端。过了不久，就叼来一颗黄灿灿的种子，丢在姑娘的围兜上，还叫了一声“挑花不如种葫芦”，拍拍翅膀飞走了。
　　姑娘感到很稀奇，就把葫芦种子点到后园里。第二天清早一看，已经长出了瓜秧。又过了两天，开始牵藤扯蔓。第五天，就开花了。第七天，就结成一个像小仓一样大的黄葫芦。这姑娘又高兴，又惊奇，急忙喊哥哥过来看。哥哥丢下手中活路和妹妹来到大葫芦瓜边，葫芦的中间有一道门开着。这时，老天猛然下起了暴雨，兄妹俩急忙进葫芦躲雨。老天下个不停。第二天，洪水就淹了房子。葫芦浮在了水上，两兄妹躲在葫芦里随大水漂流。到了第七天，雨住了，兄妹俩往外一看，天下全被洪水淹没了，洪水的浪头差点儿就要挨着天顶盖了。兄妹俩急得连忙喊救命。听到兄妹俩的呼救声，天仙急忙把水消去。兄妹俩回到地上，见什么都淹死了，就痛哭起来。晚上，兄妹俩做了同一个梦，梦见天仙劝他俩成亲传接天下烟火。天亮了，哥哥说到这个梦，妹妹暗暗感到奇怪，可就是偏偏不答应。哥哥说多了，妹妹没法，就说：“这种没脸面的事，神仙也不会答应。要是你在河的两岸各点一把香，那烟子能在河中间绞成一股烟了再说。”哥哥照着去办。那烟子果然在河中间绞成一股。可是，妹妹又说：“这还不算，你若在河两岸插柳枝，两天之内柳枝能伸到河中打了结再说。”哥哥一转身就去插柳枝，第二天就应了妹妹的话。可妹妹还是赖账，又说要哥哥到东山顶，自己到南山垴，各将一扇石磨推下山，石磨合拢了就答应成亲。谁知，两人滚了石磨，石磨竟然合拢得好好的。妹妹羞红了脸和哥哥成亲了。第二年，生下了个肉坨坨。哥哥气得把它剁成块块扔到野外。谁知，第三天，这些肉块就变成了天下各种人，世间比当初更热闹了。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兄妹俩老了，可是没有谁来认他们做爹妈。一天，哥哥喝酒喝多了几杯，就到处游逛。一阵狂风把他卷到了一座高楼大屋的院落。哥哥的酒还没有完全醒，就歪歪扭扭到处乱窜。谁知，他误人了皇宫内院。皇帝一气之下，就叫人把他带到河边去砍了头，把他的脑壳丢到了水里。
　　自从哥哥出走以后，妹妹到处找他，可一点音讯也没有。一天，妹妹收拾哥哥的旧衣服下河去洗。不久，一只头骨向她漂来，妹妹感到很奇怪，就说：“若是我夫主的头骨，我咬破中指滴上一滴血，骨头应当渗红。”妹妹这样做了，那骨头果然渗上了红彤彤的血。妹妹顿时抱头痛哭。天黑了，妹妹就把头骨放人洞中。以后每天都到这里来祭他、哭他，还不断地说：“谁把你害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报仇！”
　　这条河里来往的船商很多，人们听说了这件事，都感到很稀奇。一天，船上下来个官员去看那头骨，本来是出于好奇，谁知仔细一看，却吓了一跳，那正是他受皇帝指派杀掉的那人的头骨。他急忙回皇宫禀奏皇上。皇上怕有人来报仇，就下令那官员把妹妹也杀了，然后把两个脑壳一起丢到河里。说来也怪，哥哥的头骨沾了妹妹的鲜血，又长起红润润的皮肉来。从此，两个头骨总是那样红润，泡在水中几年几代也不发臭，不管河水把他们冲到哪里也总是不分离。
　　有一天，放牛娃下河洗澡，看见拖在水面的竹梢尖上有两个神奇的脑壳，就搬到山洞里供奉，谁知，这样一来，牛就不跑去吃庄稼了，而只是乖乖地吃草。娃儿们每天放牛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唱唱跳跳。这件事传开，人们都说神极了。有一年，天下病的人很多，吃什么药也治不好，人们就到这山洞里去许愿供祭，结果非常灵验，害病的人都陆续好了。人们就到这里来唱唱跳跳，感谢神灵。不久，这事传到皇帝那里，皇帝正愁皇后和公主的泻肚病治不好，就叫人们到皇宫里去唱唱跳跳，果然，一跳一唱，皇后和公主的病就好了。皇上很高兴，就亲自到坛前观看，见到坛前供奉的正是自己杀掉的那两人的头，很是难过。于是，他低下头来拜了拜说：“我错杀了二位神人。从今封你们一个为东山圣公，一个为南山圣母，享受人间烟火，赐福天下。”话音刚落，两个头骨就化作一道蓝光升天了。从此，人们就用木头雕成两尊头像，毕恭毕敬地摆在祭坛中间。
　　这则传说，在解释傩神的来源的同时，还解释了傩仪的来历，虽都是附会之说，但毕竟表现了土家族人对傩神与傩仪的认同与理解。同时，传说也间接反映了傩由民间进入宫廷，再由宫廷返回民间的史实。
　　还有些民间传说去掉了傩神造人烟的部分，专讲傩神的来历与灵验，表现出土家族人对傩神的崇拜。
　　传说在很久以前，六月初六，老天爷下了一场大雪。高山雪厚两丈多，平地也有一丈深。山中冻死了许多飞禽走兽，就连房内也冻死了许多老人小孩。风还在吹，雪还在下。太白仙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急忙跑去找太阳神。太阳神出来，把个红彤彤的火炉挂在半空，顿时，满山遍野雪崩水涌，高山的雪水直泻平地，平地的雪水滚滚流向江河，_路上冲垮了许多二郎神庙、土地祠，就连土地菩萨也被波涛卷走了。土地菩萨在河中变成一截巨大的檀香木。檀香木随波漂流，被冲进了大海，横在龙宫宝殿前。巡逻的河夜叉来到了殿前，看见这么一截好的檀香木，急忙命令鱼兵虾将抬进龙宫。大家看见这么好的一截木头，都啧啧称赞。龙王爷拄着拐杖，一摇一摆地走了上来，捋了捋胡子说，用这截檀木做龙门。龙王的幺女儿则说要做一张床。龙王见是自己的爱女的要求，就同意了。一时三刻，一张独脚龙床便造好了。龙女当晚就睡在这张床上。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她觉得头昏眼花，周身虚弱无力，发冷作寒。这一病，就是三年不起。龙王四处求医，但是龙女病情并不见好转。龙王又派人到处求神问卦。一个铜钱丢下地，断定龙女有灾星；二个铜钱丢下地，断定龙女有难星；三个铜钱丢下地，断定龙女遇妖精：闯上二十四个牛头鬼，闯上二十四个夜叉神。龙女非常着急，茶饭不思，眼睛一闭就做恶梦。这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恶梦：高山陡峭，云雾缭绕，鬼哭狼嚎。她被牛头鬼和夜叉神紧紧捆绑着，扔向万丈深渊。就在这时，傩神爷和傩神娘娘搭救了她。龙女急忙双膝跪地，对着两位大神叩了三个响头，许了大愿：冲大傩三十六堂、小傩十二堂，送大旗四面，小旗八面，长标二十四个，白猪、白羊各一头，白公鸡、白凤凰各一只。龙女许了愿之后，一时三刻病好了九分。于是龙王为了酬谢傩神爷傩神娘娘，仿照女儿梦中的印象刻了两尊神像供上，烧了几炷大香，请来了土老师敲锣打鼓，说说唱唱。从此，冲傩还愿就在土家地区流传开了。
　　有的传说则将傩神爷说成是北宋农民起义的头目杨幺，傩神娘娘是他的妻子。说是杨幺在洞庭湖造反，要推翻皇帝，消息泄露。皇帝派牛皋率大羊来围剿，杨幺的农民军失败，杨幺被捉。那牛皋看杨幺是条好汉，竭力劝降，杨幺不从，牛皋将杨幺斩首，并将人头丢人湖里。杨幺的妻子苏月英悲痛欲绝，也挥剑自刎，坠人湖中，追随杨幺而去。
　　第二天，有个老渔民在湖上打鱼，打了大半天，也没有打到一条鱼，等他再一次取出捕鱼的网，却发现里面有两颗人头，一看，竟是杨、苏二人的头。老翁说：“水中来，水中去。”于是将二人的头丢人湖中。第二天去取网，又网上二人的头。他闷闷不乐，只好换个地方下网。隔日去取，还是那二人的头。老翁想：“想必是夫妻二人不愿坐龙宫，还是想回到人间，那也好。”说着就将二人的头扔到湖岸上。
　　几个放牛娃发现了湖边的两颗人头，觉得很奇怪，就将人头放到山上的岩洞里，供了起来，而且学着大人们办丧事祭奠亡者的方式，敲敲打打，吟唱起来。有一个农民路过这里，也禁不住对着两颗人头叩了三个响头，希望神灵能保佑他母亲的病早日治好，并许诺明年要以礼相祭。祭完，这人还是请医生去了，可是，等他把医生领进门，他的母亲已经完全好了，正在灶房做饭。
　　拜人头治病的消息很快传出去了。供奉人头的岩洞顿时热闹起来。凡是要治病消灾、求子保寿的人，都要来岩洞对着人头叩头许愿。结果都非常灵验。天长日久，影响也就扩大了。